「女且」,剛

吳嘉偉

如果要在我的人生中找出一位最驍悍的女性,我的姐姐不二之選。

  過去父母為口奔波,我們從小便陪養出強大的自理能力;我家有三個小孩,而長姐為母,為母則剛,故此,我和我哥小時候便長期在我姐的嚴密看管之下長大;一個小學女生,要對付兩個屁孩還要管飯管教,能不高壓管治?能不歇斯底里嗎?能不把處女座的引擎開到極致嗎?能,會,必須的!現在回想過來,要不是在這種看管之下,說不定會發生甚麼獨留兒童在家的慘案。雖然草根家庭出身,往上也沒有兄姐的照顧,但她仍然可以成為老師眼中的品學兼優學生,成為父母心中的懂事孩子;在我看來,小時候的她很會理財,因為總覺得她好像有無限的錢去買零食,而我只能用可憐的眼神去示意她,賞賜小人一塊小熊朱古力餅。

筆者小時候和姐姐的合照

  我們自小感情就很好,常常撓著手一塊逛街、一起吃喝,導致大家都以為我只有姐姐,卻不知道我還有個哥哥,我除了是她弟外,也像她的朋友,在一個屋簷下,我們會互相分享大小事,某程度,她也是我的榜樣,同為中文系的她,開托了我很多文學上的新天新地。而再驍悍、再幹練的女性,也是水造的,在我的記憶中,我姐哭的次數少之又少,而其中三次我相當的深刻。

  第一次是在她升中學的那年,她想和朋友一起升讀中學甲,但爸媽因為卻希望她轉到另一家中學乙,小六的她身上雖然已經流著倔強的血液,但畢竟父令如山,爭論不過也只能默默生悶氣;在餐桌上的幾翻爭論後,空氣寂靜得連夾筷子聲都清清楚楚,突然我姐低著頭發出了幾聲抽泣,看不到她的眼睛,卻見到大顆大顆的淚珠隨隨滴下,碗裏的飯沒吃幾口,「嘭」的一聲,她就關了房間的門,那時候我就知道了青春期的反叛威力,也知道了我姐的倔強。雖然她被朋友們放了鴿子,但最後,她還是如願地進了想去的中學,我爸還是敗給了他那顆寵愛女兒的心,得到了最後勝利的還是我姐。

  第二次是她大學畢業回澳工作的幾個月後,當時她在一家公司做文職。我們姐弟倆為了省錢,高中的我中午放學回家便會煮兩人份的午飯,等同在氹仔工作的姐回來吃,那天她一進門一聲不響,一屁股坐在飯桌,突然間眼淚吧啦吧啦地一直丟落,像極了六年級時的那次,只是換成了大人模樣,可她還是那個她;被嚇到不知所措的我,差點忘了熄火,猛回頭一看,鍋裏的蒸蛋老了。淚乾哭停,她終於開口說,原來是上司交帶的工作她沒作好,結果被訓斥了一頓,所以心裏覺得委屈;也是,作為一個資優生,怎能抵得住在工作上被批評?看著憋得滿臉通紅的她,想必也是一路從公司忍到家門口才把情緒宣洩出來,深怕被外人看見自己的脆弱;最後,她大口吃地著蒸得老掉的蒸蛋,一邊收起頹喪,又再重整旗鼓地出門上班去,整個過程為時大約30分鐘,有時總覺得,如果懦弱的我有她一半這種勇往直前,世界應該就是我的。

  到了第三次,這次哭的不止她,還有我。那年還是大學生的我,接到了一個重大的任務——「當姐姐婚禮的主持」。爸媽交友甚廣,親戚眾多,大排筵席,婚禮當晚,在走完基本流程後,看著我姐和姐夫進場後,心中不禁感動,我當著現場40多桌的親友面前,哭到不能說話,幸好當時的主持搭檔一直替我接話,回個頭看,發現我姐也在哭;就這樣,舞台上便出現了兩個長得很像、又哭成豬頭的人。這個說話呱噪、固執、又帶點頑抗的處女座,終於找到自己的歸宿,我這個護花使者弟弟也功成身退了。

  今天的她,已成為兩個小孩的媽,成為真真正正的「為母則剛」,可是哭的次數也多了,但大多也是因為孩子的事,而那種倔強的個性還是沒有絲毫的改變,偶爾還是會收到她的一連串的語音訊息,說這個又怎麼了,那個又怎麼了,而我還是選擇熟練地當作一個聆聽者,因為我早就知道她自己就有答案、自己就能解決。

  長大以後,能促膝談心的機會少了,雖然,你是那個「說話呱噪、固執、又帶點頑抗的處女座」,但你卻是一個了不起的姐姐,很高興能成為你的弟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