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龍皇帝駕崩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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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龍皇帝駕崩了

Albert Lai

報紙頭版,斗大的刋登着“九龍皇帝駕崩”幾隻標題大字,未讀內文,也知道是曾灶財已辭世,雖然他是“九龍皇帝”與濠江無關,跟他亦非親非故,但認識他的名字已四十多年,看着牆上那幅多年前偶然得來他的墨寶,兒時往事不期然一一湧現,心情有點沉重,而在此重溫舊夢。筆者當年由氹仔初抵香港,是住在九龍官塘警署旁邊的鯉魚門道邨,就讀的學校就在附近的觀塘徙置區 (俗稱雞寮) 內而貼近秀茂坪,平日上學、外出大多在觀塘道旁的木屋區、雞寮、裕民坊或觀塘碼頭等一帶經過或流連,當年未有那些天橋躉,曾灶財的題字偶爾在一些街邊圍板、大渠邊英泥矮欄、電箱或建築物的外牆等出現,對他的字迹覺得有趣,心想他是個精神有問題到處塗鴉的人,及後我搬離觀塘,仍在九龍多個地區的路邊鐵欄宣傳品、天橋底、護土牆、地盤圍街板及電箱、燈柱、垃圾箱等,他甚至衝出觀塘,遠至尖沙咀碼頭、中環都見他的字跡,幾十年來警方多次票控他,到2002年仍因在尖沙咀的燈箱塗鴉而被法庭罰款500元,但亦阻不了他隨處揮毫的習慣。

曾灶財的身世早已成為坊間話題,在90年代,他的家人曾在一次電視訪問中透露,曾灶財在早期整理祖先遺物時,聲稱發現一本族譜,指香港割讓給英國前,九龍曾被御賜成為他祖先的食邑,他本來是九龍的「大地主」,但現實卻淪為低下階層,曾灶財心生不忿,開始在公眾地方塗鴉,自稱皇帝以宣示主權,不滿「國土」被英政府非法霸佔。我們不去深究曾灶財背景的真偽,他數十年來的堅持,卻在不少人的成長歲月中,夾雜着一、兩個他的片段,曾灶財在我的回憶裏有着更特別的一幕:事緣1997年的農曆新年,我太太前往觀塘跟兄嫂拜年,出了觀塘地鐵站,正沿觀塘道向離地鐵站不遠、荷蘭宿舍旁的巴士總站行去,驟眼見到在觀塘道旁鐵圍欄上,掛着一塊替人修理家庭電器的小廣告牌,有曾灶財在上面御筆親題“大馬路渠垌 九龍國皇”幾個大字,見到這塊小木牌實在非常興奮,正想上前把它拆下,卻被太太拉着並斥駡:『你儍,咁嘅嘢都要』? 最後沒有把木板拆走,並非因太太的阻止,而是木板四角被粗鐵線緊緊纏着,徒手根本拆不到的,抵達兄長家想借個Cut鉗把它剪下來,誰知一提出又被兄、嫂教訓一頓,但經不起我苦苦要求,兄長終替我致電請教一位在市政署工作的朋友,他說市政署定期會將街道上此類物品清理並丟棄垃圾站的,想要的話,可要待日後有這類清拆行動時,始在垃圾站拾取。得到這個訊息,我央求兄長替我密切留意,幾個月後,兄長終於將這件“寶物”送到我手,逃過了被送去堆填區的厄運!

我對這件曾灶財墨寶的鍾情,當然是因為它涉及到一點點我的早年回憶,又是我好古喜舊的嗜好驅使,更重要的是它原本就一件香港社會演變過程的證物,加上曾的墨寶,組成一件自然而夾雜着香港民間歷史價值的街頭藝術品。首先這塊面積16吋乘16吋的小木板,是當年一個替人上門修理雪櫃,冷氣、按裝天綫的人自已寫的廣告牌,到今天,雪櫃,冷氣機的價格亷宜還有一至三年的免費保養,六、七十年代曾經興旺過的私人維修舊家電行業已被淘汰。通常曾灶財落筆的都是面積較大的地方,如此細小的木板也獲曾的垂青算是異數,原因是觀塘道近翠屏道口附近一帶,自從地鐵通車、天橋及廠廈林立,曾灶財題字的空間被收窄,除了天橋躉尚可揮毫,就只有沿路鐵欄杆上大大小小、合法或非法的宣傳品,這當然成為他的目標。這塊小木板另一難得的地方,是它紀錄了六、七十年代觀塘翠屏道口一帶的地貌,當年觀塘警署側沿着觀塘道、現在觀塘泳池向裕民坊方向,有一條濶十多廿呎的明渠,直達翠屏道口連接另一條自翠屏道伸延出來的明渠,再通出觀塘海面,未知這兩條大明渠被覆蓋了幾多十年,但曾灶財在板上第一行寫着“大馬路渠垌”木板掛的位置,就是當年明渠旁的觀塘道,每一個觀塘老居民都會明白曾的“大馬路渠垌”就是觀塘道旁的“明渠”或稱“大坑渠”,他可以清淅地寫出幾十年前舊觀塘的地貌,他會是傻的嗎?我不懂評書論畫,曾寫的字美不美我不敢說,這亦視乎每個人的喜好,我則覺得他那簡拙書法背後,隱藏的獨特街頭文化才是重點。我曾在1998年間於油蔴地公眾四方街和彌敦道交界,目睹他左手撑拐杖及掛着一瓶墨,右手則揮筆疾書,不停寫了近三十分鐘而未露疲態或手顫,可能他的膝頭不能屈曲,電箱下半部的字也是站着沉手用吊筆書寫,字體同樣是四平八穩,其中“國皇”两個特大字的筆劃,直的垂直,橫的像用尺間似的,少點書法基本功也寫不出來呢!曾灶財先生走完了八十六年漫長的人生路,雖然備受冷眼或以瘋漢視之、塗鴉之作未被賞識更無視其文化意義,但我仍堅信還有不少持平常心的人,仍推崇他是香港基層本土文化的表表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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